谈到罗马和教皇，大家难( nán)免会联想到2019年《教宗的承( chéng)继》。毕竟珠玉在前，观众自( zì)然对这部金球奖提名的( de)《秘密会议》期待甚高。 故事( shì)的背景依旧是教宗的选( xuǎn)举，也就是罗马教廷的首( shǒu)脑。教宗过世后，由枢机主( zhǔ)教团团长主持选举，获得( dé)至少三分之二选票的红( hóng)衣主教则被任命为下一( yī)任教宗。投票结果由教廷( tíng)焚烧选票通知公众。若燃( rán)黑烟，则代表无结果。白烟( yān)则证明新的教皇选出。而( ér)电影里担任枢机团团长( zhǎng)的就是拉尔夫饰演的劳( láo)伦斯。与《教宗的承继》着重( zhòng)刻画人性与神性不同，这( zhè)部电影围绕的是党派之( zhī)争以及人性的恶斗，劳伦( lún)斯作为主演的天人交战( zhàn)就是串起整个故事的明( míng)线，即回避——压抑——正视——解脱( tuō)。 回避： 电影的开篇就交代( dài)了劳伦斯向教宗请辞却( què)遭到拒绝，理由是crisis of faith (信仰危( wēi)机)，具体是什么并没有清( qīng)晰的解释。但教宗是怎么( me)拒绝他的请辞的：some were chosen to be shepherds，and some to manage the farm. （总有些( xiē)人被选为牧羊人，有些人( rén)被选为农场的管理者）劳( láo)伦斯毋庸置疑被教宗当( dāng)成后者，对此他在选举前( qián)一晚的卫生间里有一次( cì)情绪爆发：劳伦斯把洗漱( shù)用具愤愤扔进水池里，反( fǎn)问自己：
他为什么要重复( fù)这句话？因为作为教宗的( de)好友以及枢机主教团团( tuán)长，可谓摸到了权力的巅( diān)峰。而教宗对他的定位并( bìng)不是接班的牧羊犬，而是( shì)农场（枢机主教团）的管理( lǐ)人。谦虚正直的劳伦斯隐( yǐn)隐发现了自己对权力的( de)渴望，可对于一个有精神( shén)洁癖的人来说，正视欲望( wàng)好比凝视深渊。因此在墨( mò)西哥裔主教Benitez询问他为什( shén)么不想做教宗时，劳伦斯( sī)答：I’ve been experiencing difficulties with prayer. （我在祷告上碰到了困( kùn)难）于是请辞刚好是回避( bì)自己道德瑕疵的不二选( xuǎn)择。 压抑： 既然走又走不了( le)，劳伦斯又只能回到权力( lì)的漩涡中。而我们前面也( yě)说了，作为一个有精神洁( jié)癖的人，清高的为人处事( shì)引导劳伦斯作出每一个( gè)选择都不可指摘。好比他( tā)的选票只投给好友Bellini主教( jiào)，查明非洲裔主教Adeyemi的旧日( rì)过错，以及揭穿主教Tremblay的钱( qián)权交易。而背后这些行为( wèi)时常游走于道德上的灰( huī)色地带，它们也在两个不( bù)同的场景中被人戳破。 第( dì)一次是在首日投票的晚( wǎn)上，劳伦斯因为自己获得( dé)了5票而遭到Bellini主教的质疑( yí)： “Come on. every cardinal has that desire. Every cardinal deep down has already chosen the name by which he would like his Papacy to be known. Deny it if you like, but search your heart and then tell me it isn’t so. ”（得了吧。每个红衣主教都( dōu)有这个欲望。每个红衣主( zhǔ)教内心深处都已经选择( zé)了他自己希望的教宗之( zhī)名。你可以否认，但请扪心( xīn)自问，然后告诉我事实并( bìng)非如此） 然后他抛出了一( yī)个建议——把你宝贵的怀疑( yí)留给你的祷告。劳伦斯照( zhào)做了，在黑暗中跪下祷告( gào)。因为他内心深知自己对( duì)权力的渴求并为此挣扎( zhā)，朦胧中看见过世的教宗( zōng)躺在床上端详自己，一如( rú)端详他的痛苦。 第二次则( zé)是与手握犹大剧本的主( zhǔ)教Tremblay的对峙。劳伦斯坚信用( yòng)来构陷黑人主教Adeyemi的修女( nǚ)是由他安插进来，Tremblay矢口否( fǒu)认后开始质疑劳伦斯的( de)动机： “You should be careful, your own ambition has not gone unnoticed. This might be seen as a tactic to blacken the name of a rival. ”（你应该小心一点，你( nǐ)的野心并没有被无视。这( zhè)可能被视为一种抹黑对( duì)手的策略） 劳伦斯：“Well, that’s a despicable accusation.”（这可是( shì)卑鄙的指控） Tremblay：“ is it? I wonder if you really are so very reluctant to have the chalice passed to you.”（我在想你是( shì)否真的不愿意把圣杯握( wò)在手里） 劳伦斯被对方的( de)指控弄得恼羞成怒，为此( cǐ)甚至铤而走险破坏前教( jiào)宗的房间封印去寻找Tremblay被( bèi)免职的证据。但这一行为( wèi)已经超过了他的职权，显( xiǎn)然“公义”二字已经不能为( wèi)他的道德自证免责。若不( bù)是修女三番两次的帮忙( máng)，恐怕劳伦斯已经退出选( xuǎn)举，为自己立的牌坊求仁( rén)得仁。 正视： 在检举Tremblay贩卖圣( shèng)职、收买选票后，劳伦斯理( lǐ)所当然成为了教宗选举( jǔ)的大势。和好友畅谈一番( fān)后，他也终于放下了所有( yǒu)的道德包袱。Bellini主教问他继( jì)任教宗选什么名字，劳伦( lún)斯很快给出了答案：John。看到( dào)这里我大笑出来，直接用( yòng)上帝的名讳也算是明牌( pái)了。金毛问“上帝的名字不( bù)是耶和华吗？” 不错，但看过( guò)《The Man from Earth》的朋友一定知道我在说( shuō)什么。上帝在希伯来语里( lǐ)的名字是Yochana，而后演变成拉( lā)丁写法Joanna，随后是法文Jehanne，最后( hòu)传入不列颠变成John。若没有( yǒu)这层关系，John的词意是“上帝( dì)的恩典”，劳伦斯的意图也( yě)显而易见。这一次选举，他( tā)终于在选票上写了自己( jǐ)的名字。而就在把票扔进( jìn)箱中的那一刻，教堂被炸( zhà)了，这段剧情简直就是神( shén)谕。上帝忠诚的奴仆劳伦( lún)斯在灵魂就要腐蚀的刹( shā)那，神决定拉他一把。这时( shí)闭塞的教堂被炸出一道( dào)口子，光线投在西斯廷教( jiào)堂的壁画。那是米开朗基( jī)罗所绘的《最后的审判》，电( diàn)影的构图也十分考究。
但( dàn)这段剧情我觉得更适合( hé)米开朗基罗的另一幅画( huà)《圣保罗皈依》：保罗原名扫( sǎo)罗，扫罗从马背上跌倒后( hòu)躺在地上。天上的基督发( fā)出的光束照亮了他，他被( bèi)神的恩典击中失明，后又( yòu)复明，此后从基督徒的迫( pò)害者转变为忠诚的信徒( tú)。 这道光线刚好和劳伦斯( sī)的堕落和醒悟吻合。
解脱： 当教宗落到( dào)最合适的人选身上，劳伦( lún)斯才终于在几番涉险的( de)道德博弈和自我审查中( zhōng)得到解脱。他由内到外地( dì)清理了自己，从此便能心( xīn)无旁骛地履行神职。 电影( yǐng)除了劳伦斯的心理变化( huà)这一条明线处理之外，还( hái)有一条埋在剧情之下的( de)暗线：女性参与。 首先我们( men)来看电影开头给的组合( hé)镜头对比：
每个镜头都快( kuài)速闪过，休闲的主教与打( dǎ)杂的修女，暖黄的社交场( chǎng)面以及阴冷的工作场所( suǒ)。这一切都让作为女性观( guān)众的我非常不适。 金毛问( wèn)我: which do you think is worse, government or church?（你觉得政府和教堂哪( nǎ)个更糟？） 我：It doesn’t matter which party it is, power is filthy. (哪一方都不重( zhòng)要，肮脏的是权力本身) 金( jīn)毛：yet everyone has faith in God. (不过每个人都信上帝( dì)) 我： And God stands by patriarchy. （然后上帝支持父权制( zhì)） 另外，对女性议题上的不( bù)同观点也体现了电影里( lǐ)不同主教的人物性格。作( zuò)为保守派的意大利主教( jiào)Tedesco固执排外，想引领社会回( huí)到规章严谨的传统年代( dài)，精神纳粹自然不会给女( nǚ)性相应的地位和权利。而( ér)自由派的代表Bellini主教尊重( zhòng)其他信仰并且认为女性( xìng)应该在教廷发挥更大的( de)作用，却在说这话时驱赶( gǎn)了在场的修女。一切口号( hào)式的主张都只有党同伐( fá)异这一个目的。就连与人( rén)为善的黑人主教Adeyemi三十岁( suì)时与十九岁的修女剩下( xià)孩子，在选举当下更是翻( fān)脸无情，毕竟在他眼中这( zhè)只是过往的一个小小污( wū)点。男权社会里，女性没有( yǒu)足够的发言权，教廷就是( shì)一个微型缩影。对此修女( nǚ)艾格尼丝有一句振聋发( fā)聩的台词： “ Although we sisters are supposed to be invisible, God has nevertheless given us eyes and ears.”（虽然我们修女( nǚ)应该是隐形的，但上帝却( què)还是给了我们眼睛和耳( ěr)朵。） 当这些零星埋伏在剧( jù)情中的不适渐渐汇聚成( chéng)塔时，终于在结局的反转( zhuǎn)中迎来爆发。得知新教宗( zōng)的体内有女性子宫和卵( luǎn)巢时，震惊之余，眼泪先流( liú)了出来。我突然理解了之( zhī)前所有的铺垫。主教Benitez 在战( zhàn)争期间给刚果遭受种族( zú)灭绝性暴力的女性受害( hài)者建立医院，并且在教廷( tíng)为餐点祈福时说了大家( jiā)都意想不到的话： “ Bless all those who cannot share this with us and help us, oh lord, as we eat and drink, to remember the hungry, the thirsty, the sick and the lonely and the sisters who prepared this food for us. Through Christ Our Lord. Amen.”（请保佑( yòu)所有不能与我们共享这( zhè)一餐的人，并在我们吃喝( hē)的时候，帮助我们记住饥( jī)饿、干渴、生病和孤独的人( rén)以及为我们准备这一餐( cān)的修女。通过我们的主耶( yé)稣，阿门。） 而作为性少数者( zhě)，他是不涉党争的中立人( rén)士，过往的经历更让他看( kàn)到众生之苦。因此最后的( de)剖白成了扭转选举局势( shì)的关键： “With respect, what do you know about war? I carried out my ministry in Congo, in Baghdad, in Kabul. I have seen the lines of the dead and wondered Christian and Muslim. Would you say we have to fight? What is it you think we’re fighting? Do you think it’s those deluded men who had carried out these terrible acts today? No, my brothers. The thing you’re fighting is here , inside each and every one of us. If we give in to hate now, if we speak of ‘sides’ instead of speaking for every man and woman. This is my first time here, amongst you. And I suppose it will be my last. Forgive me, but these last few days we have shown ourselves to be small petty men, we have seemed concerned only with ourselves, with Rome, with these elections, with power. But things are not the church. The church is not tradition. The church is not the past. The church is what we do next. ” （恕我直言，你们对( duì)战争了解多少呢？我在刚( gāng)果开展传道工作，在巴格( gé)达，在喀布尔。我看到了成( chéng)队的尸体，我想知道基督( dū)徒和穆斯林。你说我们必( bì)须战斗吗？你认为我们在( zài)争什么呢？你认为是那些( xiē)痴心妄想的人实施了今( jīn)天这些可怕的行径吗？不( bù)，我的兄弟。如果我们现在( zài)屈服于仇恨，如果我们谈( tán)论的是“阵营”，而不是为每( měi)个男人和女人说话，那么( me)你们要对抗的东西就在( zài)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chù)。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来( lái)到你们中间，我想这也将( jiāng)是我最后一次。请原谅我( wǒ)，但在过去几天里，我们显( xiǎn)示出了自己的小家子气( qì)，我们似乎只关心自己，只( zhǐ)关心罗马，只关心这些选( xuǎn)举，只关心权力。但教会的( de)情况并非如此。教会不是( shì)传统。教会不是过去。教会( huì)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shì)情。） 虽然大部分观众对于( yú)教宗的去处早有猜测，但( dàn)镜头语言也明确给出了( le)答案。下一任教宗坐在正( zhèng)中间，把党派和争论隔绝( jué)于两侧，光线只会落在他( tā)身上。
电影的最后，劳伦斯( sī)望向窗外，看到修女们走( zǒu)出教堂说说笑笑，和前面( miàn)埋头工作的压抑画面形( xíng)成鲜明对比。这是新教宗( zōng)所带来的启示和展望，女( nǚ)性的伏笔自此完整。 对于( yú)故事解读，无论是前面Bellini主( zhǔ)教无心的一句“教宗下棋( qí)时总是领先我八步”、拒绝( jué)劳伦斯的辞职、提升Benitez为红( hóng)衣主教让他来选举，还是( shì)安排与黑人主教Adeyemi有染的( de)修女进场，这一切看上去( qù)都像是前教宗的一手安( ān)排。但我不愿意这么想，不( bù)然它就沦为一个简单暴( bào)力的天才叙事。可故事想( xiǎng)要表达的内容远不止于( yú)此。有人诟病这部电影的( de)设置太dramatic，认为把跪舔lgbt的政( zhèng)治正确放在宗教这样严( yán)肃的语境中非常掉价。对( duì)此，我想用劳伦斯在电影( yǐng)中的演讲来回答，这也是( shì)我最喜欢的一个部分： “let me tell you, there is one sin which I have come to fear above all others—certainty. Certainty is the great enemy of unity. Certainty is the deadly enemy of tolerance. Even Christ was not certain at the end. My God, my God, why are you forsaken me? He cried out in his agony at the ninth hour on the cross. Our faith is a living thing, precisely because it walks hand-in-hand with doubt. If there was only certainty and no doubt, there would be no mystery and therefore no need for faith. Let us pray that God will grant us a Pope who doubts. And let him grant us a Pope who sins and asks for forgiveness and who carries on. ”（让( ràng)我告诉你们，有一种罪是( shì)我最害怕的——确定性。确定( dìng)性是团结的大敌。确定性( xìng)是宽容的死敌。就连基督( dū)最后也无法确定，我的上( shàng)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 qì)我？在十字架上的第九个( gè)小时，他在痛苦中呼喊。我( wǒ)们的信仰是有生命的，正( zhèng)因为它与怀疑携手同行( xíng)。如果这里只有确定性和( hé)无可置疑，就不会有神秘( mì)感，因此也就不需要信仰( yǎng)。让我们祈祷上帝赐予我( wǒ)们一位敢与怀疑的教宗( zōng)。请他赐予我们一位犯过( guò)错请求宽恕并砥砺前行( xíng)的教宗。） 如上。电影里教宗( zōng)的乌龟终于爬了出来，不( bù)再固步自封。电影外的我( wǒ)们如果只接受一套规则( zé)，那一切又如何进步呢？
